我的莽山

作者：谢水军

打我小时记事起，有一个很神秘的名字，萦绕我懵懂的脑海，那就是莽山。童年的我，常常站在村前禾坪，眺望南面那大翠屏似的糍粑岭——大莽山的分界岭，对岭里头的莽山无限的遐想。

说是莽山，其实本地人说的是“网山”。听长辈人说，“网山”“网山”，因为它沟沟壑壑像网一样密麻，就像一张网似的兜着你，走进去容易出来难。

我爷爷说，他年轻时当过盐脚夫，过莽山下（广东）阳山的秤杆下挑盐。莽山老虎多，还有土匪出没，当盐脚夫走莽山是勇敢者的活儿。漫漫盐道藏于千沟万壑，稍不留神就会走岔迷路。更要紧的是，盐脚夫歇肩有讲究——有些地方是切忌停歇的！比如一个名叫软脚坳的山谷就歇不得，那里崖壑深深、迷雾沉沉，你在那里一旦歇肩坐下，就会脚发软，无法起身！对于盐脚夫而言，是否能一鼓作气翻越软脚坳，是最大的考验。

莽山的盐道神奇、艰险，是当地人讨生活的路。向莽山讨生活的还有一类，就是篾夫。莽山丛林深处，是一片片的竹海，有金竹、苗竹等，是打席子的质料。天塘寮上人，以破篾为生，三三两两结伴在竹海深处打棚落脚，白天砍竹料、晚上兴篝火出篾。静谧的大山深夜，渺小的篾棚里火光莹莹、篾刀霍霍，那未干透的树枝在篝火中嗤嗤燃烧，篾片如抽丝般在刀刃上嘶嘶剔出。毒蛇、野兽与黑夜威胁着篾夫，篾刀和篝火是篾夫战胜恐惧的两武器。如果遇到老虎的逼近，就只有爬到高高的树上。所谓靠山吃山、靠水吃水。从前的莽山人狩猎、采伐、捉石麻拐、倒腾蕨根糍粑……同样有说不完的辛酸苦辣，留下几多美妙的传说。

——我的莽山，是养育山民的靠山。

神奇的莽山，因为林深、水悠、崖险，她历来还是土匪窝藏之地，更是农民起义军隐据之地，她寄生了匪气，更蕴藏了英雄气。南宋宜章人李金反抗朝廷揭竿而起，起义军威震湘南粤北，失利后退据莽山。清顺治六年，闯王李自成部将李锦败退莽山，李自成是否随部隐踪莽山，成历史谜团。顺治八年，明副总兵曹志键领兵万余由广西龙虎关进入宜章，后被清兵穷追被迫退据莽山，最终血洒莽山蕨子坪。清道光、咸丰年间，宜章巾帼英雄王萧氏劫富济贫，发起反清农民起义，驰骋湘粤桂一带，后与官府血战莽山……我们本地的上辈人就口口相传李自成隐退莽山的故事，莽山的一些地名如：米脂坳、永昌庙、绝子坪、凤形坪等，与李自成是何等有关联！一脚踏两省、广东第一峰的莽山最高峰——猛坑石，本地人其实称为猛将石。这里是否有过如华山论剑似的两雄对决？

早在我念大学时一个暑假，我们莽山、天塘一带盛传一首藏宝诗，一件李自成的手谕。出于好奇，我随舅舅也去探险过莽山东麓和天塘南垂的两个岩洞，未探到宝藏心有不甘！

工作后的我，有幸从事宜章历史的研究。对于莽山，让我惊奇的是，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。1928年1月，红军之父朱德收拢南昌起义余部，从广东辗转入莽山，从莽山出发，胜利发动一场影响中国革命命运的起义——湘南起义。当年，朱德部队从五指峰一带上崖子石，然后驻扎莽山峒村寨。过天台山观音老庙时，传说朱德进庙礼佛抽得上上签。宜章年关暴动威震湘粤，蒋介石派许克祥率部前来镇压，为避敌优势兵力的进攻，朱德率部再进莽山，隐蔽于五指峰下圣公坛。在这里，部队得到休整，伤病员得到收治，特别是，朱德的背花顽疾得到根治，让他精神更振奋，斗志更坚定。部队从巍巍莽山东麓出发，突袭消灭了许克祥独立师，夺取了决定湘南起义成败的坪石大捷。

朱德部从莽山出发，取得宜章年关暴动的胜利，再一次从莽山出发，粉碎敌人的进攻，确保起义军胜利立足湘南——与其说雄奇的五指峰，见证了朱德两次巨大成功，不如说大莽山是红军之父朱德的福地！是革命的福地！

——我的莽山，是蕴气藏宝的英雄之山。

让我的思绪再回到儿时的印记。从懵懂的童年长到初明事理的少年，印记最深的是随父亲进莽山拜年——那是老外婆家。徒步羊肠小道翻越糍粑岭，映入眼帘的是的壮丽的莽山峒风光，活泼清丽的莽山河奔腾北行，河畔两边村寨星罗棋布，河谷宽阔，田畴浪浪。四面群岭逶迤，脚盆粗壮的松杉密密麻麻，林涛阵阵，应合着哗哗河浪，奏出森林交响乐。闻清新的山风，望翠绿的山野，让人心旷神怡。对于在莽山拜年做客，最深刻的印记是，那腊肉特别纯香，那白萝卜、白菜特别脆甜，那冬笋特别香甜爽口！

——我的莽山，是山水清秀耕种无忧，可寄情乐居令人神往的世外桃源。

清秀的莽山，是女神的品格，她定会孕育美丽的爱情故事。莽山金叶和白兰的爱情故事，就是中国式的罗密欧与朱丽叶。莽山的山民有两个群体：瑶族和汉族。他们都是莽山的子民，热爱大山、崇尚自然、守朴本份。传说汉家小伙金叶英俊、勤劳，瑶家姑娘白兰美丽、灵巧，他们情投意合、深深相爱。然而因为“异族不通婚”的旧俗，无情地扼杀了这段美丽的爱情——绝望的白兰跳崖以命抗争，失去白兰的金叶在悲痛中离世……

青年时的我，曾去莽山探寻白兰的殉情崖，但是浮在云雾仙阁的那九十九座山峰，仿佛都有美丽的白兰姑娘情绝跳崖的身影。每一个深深的谷底，都有汉族英俊小伙金叶苦苦寻觅心上人的足迹。莽山是湘南的美女窝。莽山姑娘眼眸都是那么水灵，小伙子都是那么英俊仁厚。

——我的莽山，是令人神往的香格里拉！是心灵故乡，梦的故乡。是上天落于凡尘的女神。

金秋十月，莽山五指峰景区落成开放之际，我有幸坐索道吊厢临空游览。那原来只能眺望的丛林峰峦，居然俯瞰于下，铺开的绿波荡漾的海，令人心旷神怡。那原来只能仰视的、隐隐约约于云雾中的崖子石群峰，一条白色而崭新的栈道环绕群峰之腰，犹如系于仙女蛮腰上的飘逸的玉带。步行“玉带”，走近险峰面前，颠覆了对莽山险峰绝崖只可远观仰视的观念，一种过于亲近女神的感觉，让我诚惶诚恐。

那悬崖峭壁的粤松、红豆杉近在眼前，让人别有一番感慨。久旱的深秋之季，巅峰处处呈现顽强的生机，高山杜鹃和槭树、大青树、金叶白兰树正结着沉甸甸的果实，孕育着丰硕的花蕾；满山红叶，像丛丛火炬，仿佛昭示着历代豪杰的英雄之气，让我浮想当年朱德两度出征大莽山的风采。

我想象着，经过栈道，走向冬的冰雪群峰之巅，望着满目冰雕雪塑的崖景，那该是多美的天上琼楼玉宇，定会让我获取冰清玉洁的心灵体验，感悟到金叶白兰纯洁无瑕的爱情的真谛。

我想象着，经过栈道，走向春的五指群峰，那或鲜红或玉白色的杜鹃，丰硕的玉兰，在云蒸霞蔚中舒展，定会让我进入天下名山最娇艳最烂漫的境地，让我如临花仙境地，高山繁华定会让我重获青春飞扬的的体验，让我熏到爱情的气息，感悟革命征程的浪漫。

我想象着，经过栈道，走向夏的群峰之巅，俯瞰那山谷如翡翠般层层叠叠的丛枝繁叶，定会让我凡扰的心灵宁静，凝望那悬崖绝壁姿态端庄贞洁的南方红豆杉，那沧桑坚韧的五针松、“珠光宝气”的金钱松，定会让我感慨万千，联想人生百态。站立天台山顶，眺望南方，那万顷碧波的楚粤南岭风光尽收眼底，定会勾起我对楚粤故土历史过往的情愫。从五指峰栈道转入受国家保护的森林深处，我定会看到黄腹角雉美丽的倩影，听到相思鸟的婉转的鸣唱，看到莽山灵猴的绝崖嬉戏，甚许寻觅到云豹和华南虎的踪迹……从深山“云游”而走入莽山的村寨，那条条连接楚粤的古道，定会重新激发我探索莽山人文历史谜团的兴致；那莽山河畔田园风光，茵茵茶山定会让我流连忘返；那沾亲带故的汉家乡亲和淳朴好客的瑶胞定会让我醉在其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