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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一次见面
—忆中夏
2014-10-15 15:20:50 字号:

  一九三三年五月十五日,这是我永远不能忘怀的日子。那天晚上十点半钟,我们的邓中夏同志被敌人捉去了。

  我是在上海法租界的监狱里听到这件事情的。我无法说出我当时悲痛的心情,只觉得在我的胸中,好象有无数把钢刀在绞着。中夏的身影,一直浮现在我的眼前,我真渴望能见他一面呵,哪怕只有几分钟的时间。

  五月十六日,就是中夏被捕的第二天,和我关在同一间牢房的一位姓朱的女同志,还有另外几位同志,被敌人押到法庭上受审。他们在法庭的休息室里,碰见了中夏同志。中夏被捕的那天晚上,在捕房里就遭到了严刑毒打,身体被敌人摧残的很厉害。当同志们关心的问候他时,他忍着伤痛,默默地把身上受刑的痕迹给同志们看。看到他那被电刑烤焦了的伤痕,同志们禁不住流下了眼泪。而中夏同志是那样坚强、镇静,他告诉同志们:敌人对我们必然是残酷的呵!他说,敌人只能伤害我们的肉体,不能摧毁我们的革命意志,更不能动摇我们忠实于马列主义。当中夏知道朱同志和我同关在一间牢房里,就把他被捕后的经过简单的讲了一下,要朱同志回来转告我。

  中夏被捕时,化名施义。他在捕房遭到了惨刑,那个外国狗特别凶狠毒辣。在敌人的法庭上,他质问法官:为什么没有任何根据,捕房就捉人?把种种惨无人道的刑法,加在无罪人民的头上?并且当场要敌人验伤。敌人不肯验伤,中夏就要求立刻把他转入看守所。因为这样可以避免捕房的毒刑,并转移敌人追究他身份的注意力。这就是说,到目前中夏还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。而敌人虽然捉住了他,却没有掌握什么证据。

  最后,朱同志转告我:中夏要我想办法替他找个地址。我的天呵,在他入狱半年以前,我就被捕了,失掉了一切社会关系,我从哪里再找个地址给他呢?我知道,有了地址,有了社会关系,在敌人没有掌握证据,没有弄清中夏的真实情况之前,只要有人证明担保,是有出狱的希望的。我只好向同狱的同志们询问,她们也说没有,真把我急死了。

  突然,事情起了变化:中夏的身份暴露了!与中夏一同被捕的那个女人,叛变了。在敌人面前,她出卖了中夏。我也是被另一个女人出卖了的,她向敌人说出了我和中夏在莫斯科时的夫妻关系。可是,她并没有说出我和中夏现在还保持着夫妻关系,在上海一同做地下工作的情况。当时,我看她只说了半截,就抓住这个空子,想试试她。于是,我把原来准备好的一个社会关系,代替了与中夏同志的关系。就说我早已与中夏离开了,而且已另嫁他人,那男人也死了。我就把这个社会关系作为我后嫁的家—这个家里的人,已经在敌人面前为我作过证明了。我曾经想过,如果这个女叛徒一口咬定我,我也坚决不承认。我牢牢地记住中夏对我说过的话:要活的有气节,绝不偷生怕死。结果,女叛徒没有全说出来。

  七月二十六日,敌人忽然来传,让我上法院。开始,我不知道为了什么,同狱的同志轻声对我说:多半是与中夏去对庭。顿时,我心里起了一种矛盾的心理。与中夏见面,这是我日日夜夜渴望的事情呵!可是又担心自己感情冲动,被敌人发现,看出我们的关系怎么了得呢?当然,敌人让我上庭,不去是不行的。我就怀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,被敌人押到了法庭。

  敌人对我说:“有个叫邓中夏的人,要你来认认。你要说实话,可以早放你出去……。”想叫我出卖中夏,叛变党,办不到!我心里直发恨,对敌人说:“认得就认,不认得当然不能冤枉人的。”敌人说:“你认认看吧。”接着,叫几个士兵把我带走,把我独自关在一个给犯人休息的小屋里。从这里,恰好可以看到看守所的大门。

  从狱中出来的时候,我的心就在不安的跳动着。这时候,心里跳动得更厉害了。更加想看见中夏。我紧紧注视着看守所的大门。中夏被敌人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呢?……一阵痛苦,泪水涌出眼帘,要是见到中夏,必定会大哭起来,这如何使得呢?

  忽然,亲爱的中夏出现在看守所门前。我的心又猛烈的激荡起来。我一面紧紧地注视着中夏,一面在心里狠狠的责备自己。我是个共产党员,要经得起考验。果然,这一道命令真有效,我的心情平静了许多。

  中夏走进法庭。接着敌人就来叫我了。走上法庭,只见中夏自然的站立在那里,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。那些狗官从坐在上头,眼睛直盯着我。我微微抬头看看中夏,他也正好调过身子来看我。他立刻递了个眼色,叫我警惕。接着就侧过身去,对狗官接连说了好几个不认识。我领略了他的示意,装着不理他的样子。那些狗官直吼:“没问你,你为什么说话?”还凶狠地骂了几句,中夏根本不理他们。狗官骂他一句,我的心就痛一下。比骂我自己还难受。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们。这时,狗官对我说:“你看看,认识他吧?”

  我抬起头来,看着中夏那被敌人摧残得消瘦的身躯,费劲的站在那里。我真想好好的看看他,但又怕敌人看出我们的关系。我尽力不使自己的脸色有变化。我们的视线刚碰到一起,他飞快的又给我一个眼色,叫我少看。但是,我怎么能不多看他一会呵!那些狗官在上面催问我:“我认识他吧?”

  “我没见过这个人。”终于,我回答了。

  “你再看看。认识吧?”敌人不死心。

  我又看了看中夏。中夏那泰然自若的面色,昂扬的气魄,在这紧张的关头,鼓舞了我。我又一次的回答狗官:“不认识!”狗官拿出中夏的照片的给我看。我还是说不认识。狗官恼羞成怒,就拿中夏来出气,骂他说:“看你照的怪相。“中夏只当没听见。狗官们无奈何,只好宣布退庭,一个个挟着公事包走掉了。

  押送我们的士兵,看到狗官们走了,他们也到一旁吸烟去了。犯人休息室前面靠走廊的地方,剩下我和中夏两个人。我紧紧的看着他。他也一直看着我。我真想他和说话,哪怕一个字,半句话,表达我的心情。为了防备敌人听懂我们的话,我想了一个办法,就是用广东话或是俄语和他谈谈。但是,我想到了党的纪律,怕有害于中夏。也许,敌人在暗地偷听呢?始终没有敢开口。我们互相默默的对视着。宝贵的时间,一分一秒的过去了。敌人走回来,要把中夏带出去。刹那间,我想到我们分别后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?他还要遭到多少毒打和酷刑呢?我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了,一股冲动,使我想冲过去拥抱住他,不让敌人把他带走。痛苦的泪水,在我眼眶里旋转。我看到中夏也有点激奋的泪痕,但他很快克制住了。他坚强地看着我,对我摇了摇头。我站在门口,看着中夏走去。中夏挺着胸脯,坚强地走着。还曾回过头来看了看我。这时,我的心碎了……。

  回到狱中,我蒙上被子,放声痛哭了。亲爱的同志们问我,我说是“胃痛的厉害。”她们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我,安慰我,鼓励我。日日夜夜,在我的脑海中,一直浮现着这次难忘的痛苦而又幸福的会面。这时,我简单恨起我自己来了,当时为什么那样蠢!为什么不用别人的口吻来探询他呢?好笨呀!可惜,机会已经错过了。

  九月五日,中夏被敌人从法租界转到南市拘留所。在这儿约有两个星期。中夏早已知道叛徒出卖了他,所以,他在南市碰到自己的同志时,对同志们说,他不会活了……。

  九月二十七日晚上约十一点钟,中夏被解到南京去了。在南京,他写信给党,告诉同志们要有信心和决心,最后的胜利是属于我们的。

  两个多星期以后,从日期计算大约是十月十五日左右,黎明时分,敌人打开牢门,提中夏出去。中夏知道敌人要枪毙他了。他镇静地穿好衣服,高呼口号:“打倒国民党!”“共产党万岁!”全狱的犯人,都被这雄壮的口号声惊醒了。同志们扒在铁窗上,用仇恨的泪水,为我们的中夏同志送别。在黑暗中,同志们看到敌人卡住中夏的脖子,而中夏同志挣脱魔掌,继续高呼口号,直到他倒在血泊中……。

来源:

作者:夏 明

编辑:redclou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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