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牛坳靠近骑田岭主峰,竣拔奇险,爬上去的人很少,骑田林场肖副场长说,他自己也只上去过一回。
我们上野牛坳,走的是燕子窝那条叫深坑里的长长峡谷,路是刚砍出来的,脚下很慢,生怕踩着锋利竹签。越往上越难走,有时手脚并用匍匐翻过岩头,有时抓住葛藤奋力荡过山涧,有时小心翼翼踩在临时架起的木梯横爬过峭壁。一路可以听见潺潺水声,却看不见水花。野竹太密太高,一色的苦竹,竿子青得发黑,叶子浓得像推不开的浪。腐叶很厚,踩下去没到小腿。偶有露出一条光带的空隙,必是倒地枯木挤出来的一拃天地。有一棵枯朽赭树足有十几丈长,架在小溪两边,一端朽落水里,极像伸到溪里喝水的巨蛇。肖副场长说,这一带本是保存较完好的原始次森林,2008年那场冰灾,树木损毁厉害。沿路朽木横陈,有些看似好好的,抬脚捱上去就瘪塌下来。但好多朽木蔸边已长出劲直新树,孜孜向上,蓬勃逼人,真个是“病树前头万木春”。生与死,兴与衰,浮与沉,永远相依相续,没有完结。
爬了半天,上到一片矮丛林,可以望见对面崖畔那一棵棵遒劲多姿的老松。肖副场长说,那是黄山松。面崖一边,它总要伸出一两支长长臂膀,尽显召唤的热切。几乎没有特别高大的,但一律婀娜,一律葱郁,从谷底直铺到山顶。骑田岭5000亩黄山松,为我省独有,十分珍贵。松与石相掩相伴,一片苍枝里,总会露出几角岩影,奇形奇态,一处不同一处,一叠不同一叠,坐落有致,各擅其胜。大自然的美是本有的,本自具足,与人力无关,任何人为的美都超不过她。
一块厚云推过来。一阵雾气飘过来。一阵雨点洒下来。县电视台的几位年轻人立刻欢呼起来。他们不喜寂寞,只爱热闹与豪情。天趁人愿,他们便索性脱光了膀子,冒雨拍摄雾中松石神奇变化。这种充满青春气息的狂放,也是自然的,与周遭竹影松涛、天风云水那般谐调,合而为一。生命之美,本质上也是自然之美,同一个魂魄。那些水滴,滚过树叶、竹叶、草叶的同时,也滚过他们的黑发、脸颊和强壮得放光的肩膊。他们才是一群野牛!
雨密了,天暗黑下来。山涧里石蛙叫声像惊风傻哭的婴儿。有鸟儿在哪处树枝里呆不住了,叽叽着扑楞出来飞走了。云气、雾气在眼前翻扬,云气浓一些,厚一些,雾气轻一些,白一些,有时搅在一起,有时又分离开来。“气”这种平常看不见的微粒流,现在可以看得清清楚楚,空也不空。那么人的思维呢,那些被诗人海涅称之为“思想粉末”的东西,也是这样一阵一阵飘飞吧?笛卡尔说:“我思故我在。”不思呢,它们在哪里?“我”在哪里?就像这些云气和雾气,没有风雨的时候,在哪里呢?……
不容遐想。雨小了,天又开了。
一尊尊青褐色光滑大岩头兀然耸立眼前,原来我们不知不觉爬到接近山顶的地方了。最近的一尊,像慈眉笑颜的大肚弥勒,身躯厚重如殿堂,伸出的廊檐够我们六七个人避雨闲坐。佛头,是一块几乎轻轻一推就会掉下去的飞来石,放置得那么好,那么妙,看似摇摇欲坠,让人担心牵挂,却偏偏历险无夷,稳当得很。稍远,巍然掩于薄雾中的三尊雄奇巨石,颇像三头喷鼻欲腾的野牛。说是野牛却无野气,俊朗,朴厚,憨态十足。肖副场长说,野牛不是牛,是水鹿,珍稀动物,以前巡山时常遇到。哦哦!大家恍然笑了起来。居中一牛最高,超然独拔,昂首苍穹。百劫身世,多少风雨,只磨得一身青光,熠熠照人。缝隙间几点碧草,一捧绿意,更添几分优游岁月的况味。最顶上,一篷藤叶,水灵清丽,分外惹眼。肖副场长说,那是“吊篮”,一种名贵药材。怎么长上去的?几乎没有泥土,全靠天地日月精华滋养,葱茏异常,傲笑绝顶,意态高远,别有一种撼人的娇娆。忙坏了电视台几位青年,他们扛着摄像机围着野牛石转,分别从远近高低各个角度拍,一边拍,一边喊:“绝了!绝了!野牛坳,我们终于发现你了!”
可看的好景太多,惊喜、沉醉、叫喊,不觉已是下午三点多钟。不断有电话打进来,催促下山,大家却在一片比野牛坳稍高的草山踯躅,打量思默,这才发现,野牛坳还有好几条山谷呢,烟水迷蒙,树影婆娑,三两天是看不完的。眼前一切,总体呈现予人的是一种牵动灵魂的大美,大化之美。大美无言,却有心,以无思之心,看惯春风秋月,歌哭悲欢,它只观照、包容、期待,期待着人们不是用眼睛,而是用心灵去贴近它、体悟它、回归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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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薛斌 谭建兵
编辑:redclou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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